最近的山峰—舍本逐末

环境变化是演化的帮手。景观中的种群其实不是在跨越山谷,而是原先的山峰变为低谷之后,不得不重新上路,开始新的探寻。就近停留在最近的山峰处,是一个舍本逐末的陷阱。

十几年前我读过一本书 《第五项修炼》,书的主题是如何建立一个学习型的组织,但是书中对于系统模型的介绍激发了我对建模的兴趣。书中有一个名为“舍本逐末”的系统模型,它大致是这样的:

上班族工作量太多考核太严格,需要缓解压力。积极的方式是做运动出一身汗,消极的方式是酒精药物打游戏。这两种方式都在短期内有效,但是并没有解决真正的问题 — 如何只做最有成效的事情、如何控制工作量、如何提升工作效率。

因为根本问题还在那里,症状会一再的出现。人们会一再用老办法来缓解,于是喝酒成了习惯,运动也逐渐力不从心。终于某一天身体吃不消了,情况就会失控。此时,想要回头去解决根本问题也更难了。

这种治标不治本、延误时机的应对方式,就是舍本逐末。

当时我想,根本问题明明在那里,为什么人们不去正视,而是用一些掩耳盗铃的处理方式呢?

在研究适应度景观的过程中,我终于理解了。原来,那些面临困境而选择临时解决办法的人们,他们是登上了适应度景观中 最近的山峰,他们能够初步缓解问题,但是并没有找到全局最优的解决方案。他们在那里呆着,只是因为那里离得近,不用费劲去探索其他未知的解决办法。归根到底,这是一种规避风险的权宜之计。因此,他们也失去了解决问题的更多更好的可选项。

那些没有出海远航的南岛人,不就还留在台湾的大山里,成为族群中的少数了吗?

不仅如此,这样还容易陷入死胡同。

演化也是有死胡同的,因为种群在景观中移动时,由于自然选择的压力,只能走上坡路,不能走下坡路。

科学家发现,如果大肠杆菌的某个酶蛋白的5个氨基酸发生特定的突变,可以让大肠杆菌的耐药性提高1000倍。这5个突变可以按照任意顺序发生,理论上一共有 \(5!=120\) 条可能的演化路径。然而,科学家测定了演化中所有 \(2^5 = 32\) 个可能的基因型的耐药性之后,发现其中只有18条演化路径是可行的,因为在这18条路径上,每一步突变都是提升耐药性而非降低,其余的102条演化路径都被困在死胡同里。

我们知道,在遗传漂变与基因重组的帮助下,种群有可能跨越峡谷,从一座不太高的山峰下来,移动到另一座相邻的更高峰上。然而,这个过程是偶然而艰辛的,并非每次都能成功。并且,种群跨越峡谷的事件,需要有一个关键的触发条件 — 环境的变化。X病毒能够迈出跨越峡谷第一步,也是因为人类研发了新的疫苗。

前述研究还发现,如果大肠杆菌只在一个环境中生长,大概率上它就会困在死胡同里,无法演化出更强的抗药性。在对大肠杆菌的乳糖与葡萄糖利用率的研究中,也得到了相同结论。

如果大肠杆菌生活在有时乳糖多,有时葡萄糖多的变化环境中,它就需要在一段时间里专门提升乳糖利用率。此时,葡萄糖利用率就不重要了,反而有助于它的基因型跨越葡萄糖的峡谷。在另一段时间里它需要专门提升葡萄糖利用率,此时乳糖利用率就不重要了,有利于它的基因型跨越乳糖的峡谷。最后这批大肠杆菌的乳糖与葡萄糖利用率,都要高于那些一直生活在只有葡萄糖或者乳糖的环境中的同类。

生活关闭了一扇门,却打开了另一扇窗

适应度是由多个因素共同决定的。在不同的环境中,种群需要对不同的因素分别尝试,分而治之,这样才能规避景观地形中只能上不能下的限制,逐步接近最优组合。如果缺乏环境改变,就不会发生这么多尝试了。

可以这么说:

景观中的种群其实不是在跨越山谷,而是原先的山峰变为低谷之后,不得不重新上路,开始新的探寻。

所以,环境变化是演化的帮手。

在演化史上,那些长期待在舒适环境的物种,特别是食物链顶端的大型物种,形成了环境依赖性。在剧变之际,它们面临灭顶之灾。

大约6500万年前地球气候温暖,恐龙是当时生态圈的统治者。某天一颗大型陨石撞击了墨西哥尤卡坦半岛,冲击激起遮天蔽日的烟尘,引发全球气温下降。随着食物链的崩溃,绝大部分恐龙一并消失了,它们的退场为偏安一隅的哺乳动物让出了舞台。